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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白囍(十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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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白囍(十一)

蝶衣在一座竹制院落門口停下。

身後的三人狼狽得不行,衣衫處被棘叢劃破了不少口子。他們望著門口的籬笆,聽見蝶衣冷不防開口,回答了李長風先前的疑問。

“骨鈴是宋聽瀾給我的。”

她推開院門,轉過身繼續道:“你們面前的竹屋也是他搭建的。”

微風拂過,蒼翠竹葉撲簌飄落,發出“沙沙”輕響。李長風感受到一股清爽的氣息鋪面而來,他撚起方才掉落在面頰上的葉片,細細摩挲。

這是瀟湘竹的葉子,葉面紋路細膩,光滑,觸及還有淡淡的濕潤,可見生長蔥郁。

可是不遠處就是亂葬崗,穢氣叢生,風水不佳,接壤之地怎會如此生意盎然。

能做到這一點的,只有太衍道的獨門絕技,七宿陣。

七宿陣顧名思義,就是巧借星鬥之力,以院中草植為陣基,通過天時地利人和的要素,逆轉陰陽,將兇惡之地轉化為風水寶地。

七宿陣的陣基可以是任何草木,但是偏愛瀟湘竹,又以之入陣,除了他別無二人,所以這確實是師父的手筆。

走進院落後,蝶衣突然駐足,嘴角微揚,面上笑意浮現,一臉向往之色,仿佛憶起往昔溫馨。

她指著不遠處紫藤花架下的竹椅,語氣柔和了許多,“從前宋聽瀾就喜歡躺在那只竹椅上,搗鼓一些我看不懂的法器。”

“我的‘渡厄’就是他搗鼓出來贈予我的。”說著,她愛憐般摸了摸傘身。

“師父,宋聽瀾他……與你是什麽關系?”李長風試探開口,忍不住握緊了身旁之人的衣袖。

蝶衣垂下眼眸,堅定道:“他是我在這世上比親人還重要的人。”

比親人還重要。

還有什麽人能比親人還重要?

李長風不去細想也能體會到他們之間深情厚誼。

傾禮相贈,又能讓她作出如小女兒情態般癡戀的模樣的,只有那種關系了。

可是,師母二字他怎麽也說不出口……

只好轉而言他,“師父他如今在哪裏?”

蝶衣搖頭道:“我也不知道他在哪,他是個怪人,時常不告別數月,有時是數年。所以我在山下看到他的臉時,才如此驚訝。”

“他那樣神出鬼沒的人,或許哪一天就回來了也說不定。”蝶衣望著房門禁閉的竹屋,提步入內,“走吧,先去見一個人。”

三人進門後,發現屋內有一陌生女子坐於竹床上,像是被奪舍般一動不動。她就是蝶衣在陸鶯鶯回憶裏看見的真新娘,被拐女子之一,柳如鳶。

此刻,柳如鳶蒼白清雋的面容十分僵硬,眼睛一眨不眨,定定地望著地面某處。

可是循著她的視線望去,地面上分明無任何物什。

陸知許看著女子面上異樣,不確定道:“穢氣侵蝕?”

“我原本也以為她是因亂葬崗穢氣所致,才看起來如此呆滯。”蝶衣走到柳如鳶面前,蹲下身,與她平視,“但很可惜,你是裝的。”

下半句話是對柳如鳶說的。

她是裝的?!兄妹倆內心震撼不已。

蝶衣凝視著柳如鳶,緩緩道:“陸鶯鶯被劫走時,你躲在床底下。其實你內心非常渴望救她,但是你害怕,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帶走。”

“後來,你趁著夜半散宴之時,混在賓客之中逃離,在驚慌失措下,逃入荒山深林。”

“亂葬崗的穢氣確實對你造成了一些影響,但是三日後你便已經恢覆神志了。我說的,沒錯吧。柳如鳶。”

蝶衣撿起床頭的野果,這是當初為了給她墊肚子,在山中采摘的。

將野果放至柳如鳶眼前後,她道:“是因為這顆果子讓你想起了她吧。”

“還有乾坤袋裏的符箓,讓你斷定我懂這些道法術流,所以將計就計,通過裝瘋賣傻的方式,讓我去搭救陸鶯鶯。”

“可是如今你還在裝什麽呢?她已經死了。”

“當初遞給你李子。”

“唯一對你釋放善意的人。”

“她已經死了。”

柳如鳶終於忍不住嗚咽,掩面痛哭,指縫間流出的淚水,一滴滴濺落在野果上。

三日後,陸鶯鶯出殯。

蝶衣撐著紅綢傘立於墳場,傘下的柳如鳶趴在棺槨旁,看著棺蓋慢慢被合上,哭得泣不成聲。

三日前,蝶衣曾因柳如鳶試圖置身事外,裝傻把自己摘出去而不肯透露信息的緣故,對她的質問中帶了些責備。

現如今,蝶衣卻覺得自己不該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指責柳如鳶,畢竟她也是受害者。在那種情況下,也許很多人未必能做到她的程度,也未必像她這般自責。

那些被拐的姑娘們,一個個走過來攬住柳如鳶的肩膀,輕聲安慰。

原先中了屍傀陣的骷髏們,皆已重新安葬在宗祠後山。而那些因冥婚被迫合葬的新娘們的屍首,將跟隨這群姑娘回到榕城,回到她們的故土。

不遠處的小山坡上,李長風和師弟師妹站在柳樹下,風吹得他們的衣袍鼓起,墨發飛舞。

陸知許看著蝶衣的身影,喃喃道:“師兄,你當初說得沒錯。善惡美醜不能僅憑外表論斷。離魃姑娘雖然長得可怖了些,但挺心善的,而且好像還挺聰明的。”

“也就那樣吧。”一旁的陸時卿撅起嘴,不服氣道。

陸知許看著妹妹,定定道:“她還救了大師兄一命。”

一向沈默寡言的陸知許居然會為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離魃,說這麽多好話,陸時卿頓時皺眉看向他,“兄長,你不會春心萌動了吧?”

聽到這句話,李長風也皺起了眉頭。

春心萌動?怎麽能覬覦師母,如此大逆不道。

他一臉嚴肅,開口道:“知許,你不該對她動情。”

“我沒有。”陸知許頓時面紅得如同猴屁股,“我只是有些欽佩她而已。”

“而且我們與離魃姑娘相處這麽久了,還不知道她的名諱,如此以‘離魃’稱呼她是不是有些無禮。”

陸知許嘆氣,雖然他很欣賞離魃姑娘,但他還得將秦子恪的屍體帶回太衍觀,之後怕是無緣一路了。

李長風擡腳便走。

“哎師兄。”兄妹倆匆忙跟上。

李長風走到身著白裳之人面前,拱手問道:“敢問姑娘名諱。”

滿天紙錢如雪花般撲散而下,她執紅傘回眸,淡淡道:“蝶衣。”

蝶衣,這個名字倒是很襯她。

李長風:“相處這麽久,我等還未正式介紹,失禮了。在下李長風,是太衍道弟子。”

他比了比身側二人,繼續道:“這兩位是在下的師弟師妹,陸知許和陸時卿。”

陸知許忙拱手行禮,陸時卿也敷衍地虛行了一禮。

“我知道。”蝶衣對他的師弟師妹姓甚名誰不感興趣,甚至對他的身份也不感興趣。她只對宋聽瀾之徒感興趣。或者說,是對李長風這個對手感興趣。

蝶衣正要說什麽,柳如鳶猛地抓住她的手臂,大聲喊道:“我想起來了!他的口音有點奇怪。就是那個拐賣我們的人,我聽不出是哪裏的口音。”

其餘姑娘也零星附和道:“對對對!我也隱約記起他的口音有些奇特。我們都是榕城人士,而拐賣我們的人絕對不是榕城口音!”

蝶衣聞言蹙眉。

口音奇特,並非榕城人士,這倒是個很重要的線索。

正想著,陸時卿突然瞪大眼睛,指著她的額角訝然道:“你的臉!”

眾人紛紛循著陸時卿的視線望去,只見蝶衣面上狀似胎記的蝶印發紅,怪異非常,看起來特別瘆人。

蝶衣看著墓碑上的名字,指尖撫上額角,那一處滾熱發燙,這是往生蝶吸食了陸鶯鶯的真情殘念。

如今她執念已破,沈冤昭雪,剩下的一魄也已消散。

“你為何有如此……如此可怖的疤痕?”陸時卿知曉蝶衣面t上胎記是往生蝶化成的蝶印,所以細細打量後,轉而註意到她面上另一處顯眼痕跡,不解道。

聽到這,蝶衣反而收起紅傘,大大方方地展露面頰,“不為什麽,我生來便是如此。”

“怎會有人生來便是如此呢?”陸時卿看出她面上的疤痕分明是利器所傷,於是猜測蝶衣是不願意說出真相,所以好心提醒道,“你可以用面紗遮擋。”

“我為何要遮?”蝶衣挑眉,仿佛聽到什麽笑話。她從不用面紗遮擋,除了扮演陪嫁丫鬟時,那是為了防止身份暴露。

陸時卿:“因為會嚇著別人,你和常人不同,他們都沒有這麽可怖的臉。”

蝶衣嗤笑:“不同怎麽了?不同便該死嗎?因我貌損,便要遮擋。因我不是人,就該被喊打喊殺嗎?”

“旁人的眼光,向來與我無關。貌醜並非原罪,為何要為了他人的眼光委屈自己,一輩子帶著面紗。”

“世人成見,我改變不了。但我的意志,他們也改變不了。”她凝視著陸時卿,眸中仿佛有璀璨煙火,讓人移不開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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